Coherence

粉藍/半現實向

＜Camping Fire＞

1.

　　潮濕的泥土，雲霧襲上高聳松樹的樹梢。孫勝完一個回頭，忍俊不住笑了出來。穿了兩件羽絨衣、圍巾圍到蓋住半張臉的裴珠泫活像一隻沒有在冬季過後融化的雪人，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滿是恐懼的模樣。

　　「幹嘛站在那裏都不動？」孫勝完揮揮手示意她走快一點，看她蹣跚幾步又停下，笑問：「車坐太久走不動了嗎？」

　　平常看到她笑也會跟著笑的裴珠泫根本就笑不出來，聲音顫抖地厲害，「真的會有水牛跑出來嗎？」

　　「還有馴鹿啊，妳不是很想看聖誕老人的馴鹿嗎？」

　　「不要在我......在我面前。我害怕到不能動了」裴珠泫胡亂揮動手臂畫了好幾個圈，活像真有隻龐大的動物已經越來越逼近，腦中演了一場大戲，小跑步奔到孫勝完旁邊。手上拿著一堆東西牽不了人的孫勝完還是那抹輕鬆自信的微笑。走到已經堆滿方才陸續搬好的袋子邊，孫勝完先放下手上的各種器具，從雜物堆裡拿出一張摺疊椅，拉著裴珠泫的手腕走遠離空地中央點幾步，放下椅子，把人按在椅子上。

　　「不能動的話。」孫勝完把人安置好後笑著就這麼轉身往回走，「那泫兒妳就坐在這看著我搭帳棚吧。」

　　泫兒。

　　從開著車載著她進國家公園開始，孫勝完就開始改口這樣稱呼裴珠泫。大概是平常這種親密的暱稱在耳邊偷偷喊著聽習慣了，突然有恃無恐、光明正大裴珠泫反而不習慣，總是滿臉恍惚，花個幾秒才能反應過來。

　　團體已經到穩定期的她們趁著中秋偷了個假期，第不知道幾次孫勝完帶著她到多倫多玩，似乎嫌在城市玩太無趣，孫勝完索性拿剛考到的汽車駕照租車，帶著裴珠泫往森林裡去。裴珠泫一開始埋怨好端端地為什麼要跑這麼遠，又很快的被窗外與韓國相異的整片針葉林跟深藍湖泊給吸引住。

　　孫勝完以寵她上天做為人生原則。裴珠泫喜歡多倫多就帶著回去多倫多；裴珠泫喜歡野營，她跟朋友租來一整套露營器具，預定露營區的位置，開著車就往國家公園衝。

　　「妳自己可以搭帳篷嗎？」裴珠泫想走上前幫忙，可是孫勝完已經手腳俐落的開始拆各種帳篷、支架的袋子，熟練得像是職人一樣。

　　「我可以啊，以前學校教過，也跟著學校露營很多次呢。」孫勝完繞場稍微規畫空間，對要不要上前猶豫不決的裴珠泫說：「妳可以坐在那邊等我，或者也可以跟我一起組。」

　　「我要跟妳一起組。」裴珠泫毫不猶豫小跑步又跑了回去，剩小椅子孤孤單單的在原地。孫勝完不愧是聰明能幹的支柱，她指揮著裴珠泫固定支架，拉帳篷布等都毫不紊亂，有時候裴珠泫沒拉好有點鬆垮，她也快手綁好手邊的繩結，立刻繞到另一邊接手。明明只有兩個人來卻像來了十個幫手，沒一個半小時不到已經準備搭好帳篷、鋪好睡袋。裴珠泫哪裡還記得剛剛擔心水牛和麋鹿，伴隨快樂的尖叫拉開拉鏈鑽進帳篷裡滾。

　　「這麼開心啊。」比起來平靜許多的孫勝完將準備好的隨身冰箱擺到旁邊的木桌上，稍微查看天氣預報，對著帳篷喊：「泫兒，等下我們就先去洗澡吧，今天晚上會到零下五度，妳不會想出來的。」

　　「好。」

　　「妳想不想去看湖？這邊有一個漂亮的湖。」孫勝完聽朋友建議挑了個少人知道的私房好位置，距離露營區的盥洗區雖有點距離，但走五分鐘就能到附近的湖泊邊。邀約問出口後立刻聽到帳棚裡穿衣服的聲音，裴珠泫再度穿得圓滾滾的，歪著身將腳塞進防水的登山鞋中，搖搖晃晃的小跑步上前牽住緩步前行的孫勝完。

　　兩人走沒幾步，裴珠泫又問：「勝完啊，會有熊嗎？」

　　「澀琪沒有來。」孫勝完忍笑刻意語氣平穩回應，立刻惹來裴珠泫惱怒的拍打。拍打在羽絨衣上一點都不疼，反倒還逗得笑出聲。

　　「我是問認真的！」

　　「我有準備嚇熊的鈴鐺。而且這露營區人算多，不會有熊出現的。」孫勝完好聲好氣的安撫她，指著地上的果實轉移她的注意力，「妳看，超大顆的松果。」

　　裴珠泫整個人攀在她身上，重新找回走在森林裡該有的樂趣。滿地的柔軟松針，沒成熟還青綠色的松果，抬頭就能看到蔚藍天空盤旋的老鷹，裴珠泫的呼吸逐漸平靜，直到走到湖邊後才放開孫勝完的手，蹦蹦跳跳的到湖畔去，好奇的蹲在水邊將手放進水裡。

　　「好冰！嘻嘻嘻。」像個孩子手掌不斷開合噴出小水花，轉過頭看著站在身後淺笑的孫勝完，頑皮的抬起手也往孫勝完的方向噴。她蹲著，孫勝完站著哪可能噴到臉，卻還是配合著往後退了退，猛然抓住裴珠泫不安分的手。裴珠泫笑著要叫又跳，在湖畔來回跑來跑去，一下潑水一下看水波，情緒高漲到不亦樂乎的孩子氣模樣。孫勝完拿著準備好的相機拍她的每個姿態，笑開臉的裴珠泫也好，安靜用食指觸碰湖面的裴珠泫也好，把羽絨外套穿得優雅時尚的裴珠泫好像融入霧氣，朦朦朧朧，又真實美好。

　　「泫兒。」孫勝完再度朝裴珠泫身手，「走吧。先去洗澡，然後可以弄晚餐了。」

　　裴珠泫已經不再為親密的稱呼發懵，立刻回神朝著孫勝完大步走來，卻沒跟剛才一樣乖巧的牽住孫勝完的手準備踏上返途，而是把人往自己方向拉。孫勝完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拖得向前，來不及錯愕，裴珠泫被湖水凍得發涼的手冰在臉頰上，她咧嘴掙扎，裴珠泫卻欺負得樂在其中。臉色突然一正，帶著和薄霧一樣朦朧的笑容，偏頭將嘴唇貼上，被體溫暖熱的手也慢慢往後滑，最後抱在孫勝完的脖子後方。湖水輕輕撫摸著土壤，水波帶著樹葉飄盪，兩人淺淺的交換輕吻，擁抱著彼此搖晃就像被微風吹動的樹梢。

2.

　　洗好澡後兩人圍在孫勝完升在火爐的營火前烤火，孫勝完不知什麼時侯買了一包美式棉花糖，串在竹籤上讓裴珠泫烤來吃。原本扎實甜膩的棉花糖烤過之後鬆軟順滑，帶著燙人的焦香。在寒風陣陣吹的時候，裴珠泫吃得手腳蜷縮，跺著腳也不知到是太燙還是太冷。

　　「這應該要配熱咖啡啊。」裴珠泫說道。

　　「我有準備咖啡粉。」孫勝完自然是有求必應，「要嗎？」

　　「要。」

　　孫勝完馬上拿起準備在一旁的水壺，熱水沖開即溶咖啡傳來一陣苦香。端著厚重的鋼杯，小心翼翼的蹲到裴珠泫身邊給她，「喝吧，泫兒。」

　　裴珠泫接過後喝了一口，等孫勝完坐回折疊椅上，「妳今天幹嘛一直這樣叫我？」

　　「妳說叫妳『泫兒』嗎？」孫勝完表情未變，繼續認真烤棉花糖，「不喜歡嗎？」

　　什麼喜歡不喜歡。裴珠泫嘟噥，「覺得肉麻。」

　　「難得只有我們兩個人啊。」孫勝完緊盯著棉花糖，眼睛被劈啪作響的營火熱得有些乾涸，「旁邊一個人都沒有，覺得很自在。」

　　「妳喜歡這樣叫？」

　　孫勝完沒有正面回答，她拿著自己烤好的那串微焦膨脹的棉花糖走到裴珠泫身邊，語氣不帶變化的開口道：「這串給妳，最後一串了。」

　　「為什麼？」裴珠泫沒吃夠，皺眉指著孫勝完綁起來放在旁邊小桌上的大半包，「還有很多啊。」

　　「晚上吃這麼多糖，還喝咖啡，等下妳會很難睡覺。」孫勝完把竹籤塞進裴珠泫手裡，接過她喝大半的咖啡一飲而盡，準備把棉花糖收進放食物的箱子裡。

　　「孫勝完我還要吃！」裴珠泫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行。」

　　眼看棉花糖就要躺進存糧箱裡，卻聽見更軟糯、比棉花糖要綿軟甜膩的嗓音，「呀！我要吃嘛！給我吃！」

　　孫勝完嘆了口氣，棉花糖再度從箱子裡敗部復活。

　　「只能再吃一串喔。」

　　「耶！妳人最好了！勝完讚！」

　　「夠了別一直誇。」

　　孫勝完撇下眉毛成了八字眉，認命的抽出竹籤，串好後蹲在火邊親自烤最後一串棉花糖，遞到裴珠泫手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對著散發天真色彩的裴珠泫燦爛一笑。

　　誰能敵得過她的泫兒呢？

　　她注定是敵不過了。

3.

　　「勝完吶，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住帳棚的時候嗎？」

　　「妳說麗水那次？」

　　躺在睡袋裡挨在一塊，下面鋪著一塊毛毯上面也蓋了一件，零下五度中沒有感受到冷反而有點太溫暖。但也因為裴珠泫稍早點單的那杯咖啡，開了一整天車又搭帳棚的孫勝完依然清醒的睜著雙眸，也腦袋清晰的回想裴珠泫所說的那段記憶。

　　「我記得啊。」孫勝完將雙手枕在腦後，「那天妳一直很興奮，說什麼，第一次睡帳篷，睡覺有風好好玩，還聽到那兩隻狗......什麼暢兒跟朵兒的，牠們好像在叫，還擔心牠們跳出來。」

　　黑暗中聽到裴珠泫呵呵傻笑的聲音，「妳記得真詳細。」

　　「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睡帳篷啊。我......。」原本很順的就要講下去，孫勝完才發現自己開了個無法回頭的句頭，話音收不回，只能閉上嘴裝作沒事。可是裴珠泫何等機靈的一個人，馬上聽到她在睡袋裡磨蹭轉身的聲音。

　　「妳怎樣？」

　　「沒怎樣。」

　　「騙人。」睡袋磨擦的聲音更大聲了，不用看就知道包成像蛹一樣的裴珠泫肯定想蹭近，「妳說妳怎樣？」

　　「我想睡覺。」

　　「妳聲音聽起來不像。」剛講完又立刻厲聲道：「別假裝打哈欠。」

　　嘴巴開到一半的孫勝完狼狽的閉嘴，怒瞪著帳篷頂端暗罵自己。還來不及多想幾句敷衍，裴珠泫的呼吸已經貼在耳邊，連喘氣都像失去耐心的嘆息。

　　「妳說妳怎樣嘛。」甚至開始用睡袋裡的腳頂弄自己，孫勝完被擠得哭笑不得，只得妥協小心頂回去做回應。

　　「我那天很緊張。」

　　得到回應立刻不再調皮，裴珠泫問：「為什麼？」

　　「因為妳睡旁邊。那時候雖然還沒有到......就是心裡覺得哪裡怪怪的，很害羞。」

　　「喔？」

　　裴珠泫饒富興味的問號讓孫勝完更難堪了，好端端的回憶殺突然變成自己的告白時間。「妳躺回去啦，這樣好擠。」

　　想不到裴珠泫不放過她，「我們那天明明都沒躺這麼遠。」刻意整個人都貼上，孫勝完覺得自己快被擠出上頭蓋的毛毯之外，連忙伸出手拉毯子過來蓋住自己和不安分的裴珠泫。

　　「別鬧了......歐尼！」孫勝完急到恢復平常對裴珠泫的稱呼，又為自己的強硬語氣後悔，軟下態度後懇求，「妳乖一點好不好？睡覺了。」

　　裴珠泫沒有回應，心頭冒上陣陣寒意的孫勝完想著再說些什麼安撫她，卻先聽到很長的一聲拉鏈拉開的沙沙聲。

　　「妳......。」瞬間感覺到旁邊人的睡袋被翻開，孫勝完急忙手伸進毛毯裡抓住裴珠泫，可是裴珠泫更快的反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壓回耳側，蓋著毛毯整個人覆了上來。

　　「那時候的我們不能這樣做的啊。」伏在上方的裴珠泫輕聲說道。孫勝完感覺到她的長髮垂落在自己的臉上，不只臉頰，心頭撓得也發癢。

　　「那時候妳也不會叫我『泫兒』......。」裴珠泫隔著睡袋趴在她胸口，「我也喜歡這種只有我們兩個的感覺，周圍沒有人了，只有我們。那時候也喜歡，等到工作人員都走了，就靜靜地待在安靜的地方......躺在妳旁邊聽風的聲音，還有很多平常不會注意到的小聲音。」

　　似乎講得出神，裴珠泫的聲音越來越像夢話，可是搭在睡袋上撫摸的動作卻不時提醒孫勝完她倆的清醒，「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哪裡怪怪的......妳要來跟我睡，我很安心，甚至有點興奮。現在也是這樣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這麼空曠、沒有任何阻隔和圍欄的地方。妳叫我泫兒，我很喜歡被妳這樣喊......。」

　　講到這邊裴珠泫似乎才回神，「我在講什麼啊。」她試圖用輕咳和喊冷掩蓋尷尬，「剛剛不該叫妳泡咖啡的，真的睡不著......。好冷，我們還是趕快睡......啊！勝完！」

　　黑暗中裴珠泫的驚叫特別明顯，孫勝完幾乎瞬間就把拉鍊拉開到最底，緊抱著裴珠泫往旁邊一番，壓在裴珠泫的睡袋上將人按著吻住。裴珠泫一開始嚇著掙扎的特別用力，隨著親吻越來越深、越來越專注，漸漸兩人在毛毯下緊緊攀住彼此，甚至開始拉扯對方的衣服。

　　「我們以前也不能這麼做。」適應黑暗後雖然只能看清裴珠泫的五官，但能想像身下的女人肯定已經帶著微微的紅暈，憐惜的親吻她的下巴和耳垂，最後拉過睡袋將兩人勉強都包裹進去，拉鏈也不必拉上了，直接把毛毯拉過頭，將兩人一同蓋進毯子裡。

　　年輕的我們對彼此青澀的吸引，年長的我們對彼此無可自拔的渴求。

　　天圓地方，探進森林深處，風聲是喘息，遠邊的湖畔水波一下一下打上岸，我們雙雙墜入湖水裡。冰涼的湖面溫熱的湖心，徜徉其中反覆探詢。

　　這世界好像就只有我們，任性妄為多好啊，泫兒？

4.

　　孫勝完盯著火爐旁邊幾個泥濘腳印看了很久，擰起眉，拿出手機對著地面拍了好幾張照。

　　「在幹嘛？」裴珠泫懶倦的貼在她的背後，對她突然往前原地踏好幾步的怪異動作發出疑問。

　　「沒事，昨天下雨土有點濕。快上車吧泫兒，帶妳去下個地方玩。」

　　「喔。」

　　總不能告訴妳，昨天我們的營火旁好像真的有一隻澀琪的同類悄悄來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