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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有點複雜的cp們警告。

 

Psycho

 

1.

  世界上大概沒有人跟我們一樣這麼奇怪了。

 

  1. 就像月亮擁抱著河流

 

  坐在餐桌椅子上的康澀琪總是喜歡把腳收到椅墊上縮成一顆球,頭上長髮也結成一顆圓球晃,手邊擺著一包洋芋片,捻著油膩膩的洋芋片卻還想碰手機,食指和大拇指拖出後塞進嘴裡,中指又去按手機。她細長的單眼皮眼睛在側邊顯得像是滿月過後的缺圓,還有睫毛如風般纏繞著深色的瞳孔、用眼皮像烏雲偶爾遮擋天空。

  裴柱現站在客廳,手裡還端著一杯熱水。剛剛丟了一包伯爵茶茶包進去,深褐色茶還在棉布之間一絲絲滲透,杯底的清澈漸漸繞著繞著轉深。她將杯口湊近鼻尖,濃厚的佛手柑和茶香已經滿足鼻腔,可是喝進嘴裡卻還是只有過濾水的無味。

  不知道康澀琪手邊那杯低脂牛奶味道如何。不知道洋芋片配牛奶會不會讓人肚子發疼,讓油脂侵占細胞的縫隙。可是康澀琪不會的,她想,澀琪總是把身體裡的每一分能量都在運作時表現出來──無論是工作時的精鍊率性舞蹈,還是傻呼呼地跑過整個客廳第一個佔據餐具。康澀琪把人的兩面性體現在一個身體上,可是誰知道呢?人不只是可能有著極端的兩個面向,中間千千萬萬的面孔都還在心底沉睡著。

  澀琪心裡是不是還藏著另一個模樣呢。跳舞時踩在椅子上扭過臉時那般兇惡吃人的姿態似乎會在某個時刻出現,她會用叛逆的心思去傻氣的笑出聲。又或者那著名的笑容憨厚老實,卻用她的練舞後發燙的手開始從一個人的腰際摸到胸口,去掏出誰的心臟,聆聽無數的秘密之後醞釀成無聲而完整的世界觀。

  明明手上的熱茶已經泡得顏色深不見底,佛手柑也佔據所有嗅覺,裴柱現還是覺得舌尖隔著流轉的空調常到一絲詭異的人工香料味,還有屬於人手上的莫名苦鹹味。桌前的康澀琪正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頭,偏過頭對上視線的眼睛裡充滿著困惑,嘴唇卻還是無聲的吸吮辣粉殘餘的鹹味。

  端著熱茶緩步上前,走到茶几邊抽了一張衛生紙,走到康澀琪身邊把上唇的牛奶漬擦掉。溫柔卻不甚小力的動作讓康澀琪微微瞇起眼,甚至眉毛還皺了一下,好似好整以暇的面具瞬間掉漆多了幾分不樂意和被挑釁的焦躁。但她瞬間的溫順又掩蓋住所有情緒,甚至,裴柱現想,笑得傻兮兮到底是真的開心還是偽裝呢?

  把茶杯湊到康澀琪的嘴邊,空出來的手又去拿康澀琪桌上的牛奶。一手餵飲著,一手啜飲著,康澀琪被強迫喝得有點勉強。茶水還冒著煙,杯口甚至也是燙的,她伸長脖子歪著頭嘗試入口,裴柱現卻一口冰冷的牛奶柔軟的滾在嘴裡,好像躲在雲端上神祉嘲笑無措追逐的傻瓜一樣。

  突然腰間摸上莫名膩人的觸感,吞下去的牛奶用冰冷飲起背脊一陣涼意往下,屬於體溫的暖度卻從T-shirt下的皮膚往上跑。她被只有一個硬幣不到的施力往前輕輕一推就踉蹌,瞬間茶水差點就往康澀琪臉上倒。

  可是康澀琪已經推開茶杯甚至餘裕的替她扶好,她一雙眼睛仰望,澄澈的眨了又眨,油膩的手指也已經從衣物下滑出。好像是月光投射的光芒正在河流上波光粼粼,她的背脊正被河流穿過流過,不適的享受著被猜測心思的質疑,相互虛無的擁抱著又各懷鬼胎。

  她們都是有二向性的人,甚至更多不同的層面都藏在心裡,而十年相處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方的特質,她們連彼此狼狽的形式都能模仿出來。當她們互相接近互相想摸清底細,就像是一台列車逆向開進另外一條線路的軌道,不是撞車爆炸,就是走入新宇宙中好奇遊走的美好。

  「好喝嗎?」

  康澀琪的視線落在茶杯上,似是不解的歪頭點了下,又仰頭一笑,伸手拿過杯子。

  「再給我喝一口吧,剛剛沒嚐出味道。」

 

  瞧,新世界總是讓人欲罷不能,又恐懼又饒富興味、有趣至極。

 

  1. 我怎能放開對我微笑的妳

 

  工作結束回家剛換下一身衣服喘個氣,康澀琪無奈接過孫承完從她自己房間裡拎出來的那包外文包裝洋芋片。明明孫承完她自己都不吃,卻又很喜歡把零食塞給自己。

  「想吃胖我嗎?」康澀琪裝做沒好氣地吐槽。

  對玩笑話一點也不上心,孫承完甚至還坐在床邊翹著腳笑望她,說:「吃胖吧吃胖吧。」

  「說什麼啊妳。」

  康澀琪有些警告意味的拍了下她的背,手賊轉而去戳她的腋下。「哎!妳們最近是在幹什麼......這惡趣味真的很難去解釋欸。」說完甚至有點不高興地往旁邊挪了又挪,最後已經整個人靠著牆,像是往常想逃離奇怪的玩笑的防禦。

  「別這樣嘛。」

  倒也不是真的怕孫承完生氣,要惹孫承完生氣太難了,甚至比逗她開心還要困難。只是康澀琪不喜歡看比自己要嬌小一點的同齡女孩縮在那,她喜歡孫承完伸展手腳的姿態,喜歡她咯咯笑著手腳又踢又打,瘦削的腰身扭著蹭著把床單弄得又皺又亂,還有她最喜歡她嘴巴裡聲帶振動發出的尖叫和笑到順不過氣的輕喘。

  不由自主腦門一熱,原本想安撫拍拍孫承完的背的手定格在頸後的位置。她楞得走神,直到孫承完語氣猶豫而不適地發話:「手不要一直放那邊,很不舒服。」

  回神後狼狽的收手。指尖離開時卻無意間觸碰到孫承完後頸一片雞皮疙瘩和莫名泛紅的燥熱。面對有點陰鬱責怪的孫承完,討好的蹲下身用跳的跳到對方眼前,又乖巧的雙手一翻手心向上呈在她眼前。

  連問都沒問,孫承完輕輕一哼:「妳以為打妳手心就沒事了?」

  笑得更討好幾分,「那這樣呢?」張開手臂做出擁抱的動作,康澀琪甚至還在原地多跳了兩下。彆扭又腳酸的姿勢像是隻張開翅膀卻在地面跳舞的鳥,她覺得傻,孫承完眼底下瞬間閃過的促狹笑意肯定也這麼覺得,但傻又怎麼樣呢?對方會買單就好。

  「妳到底是在......。」

  孫承完話講到一半就笑出來,果不其然,她還是那麼寬容、那麼自然地又把暴雨掃空成為寧靜。蹦跳的動作停下,手卻還是張開環抱著突然恬淡的空氣。剛才的耍寶突然變成愚昧的把戲,一觸即發的戰線突然又熄滅竟然讓康澀琪開始躁動

  如果不要這麼寧靜,

  如果討厭這麼寧靜,

  如果終結這麼寧靜的孫承完,

 

  如果她就要看到大喜大悲的失控。

  

  瞬間撲上去的擁抱中,視線裡康澀琪看見孫承完猛然瞪大眼睛,一點都不像平常美式反應好笑,不敢置信跟瞬間的無措全寫在臉上。康澀琪心想自己真的難搞至極,又要歡樂又要恐懼,可是下一秒她跨坐在孫承完的身上開始撓她癢,又把方才的糾結給丟在腦後。

  「妳幹嘛?康澀琪!啊真的是我頭髮才剛梳好妳到底是想怎樣?啊!」

  孫承完瞬間坐起身的反擊讓她倆滾成一團,又笑又尖叫,康澀琪無暇理會被自己一腳踹下床的洋芋片,又好笑地拍拍孫承完的腋下,再度被推倒在床上被撓癢。孫承完瘋起來也不是鬧著玩,方才腦海裡的動作她全都不美好的品嘗過一遍,拍打、扭臉、踢腿跟推擠都名列動作之中。

  平常她的運動強度都大於孫承完,卻在混亂炫目的日光燈和滿嘴的頭髮之下開始求饒。「停了!停了!承完我輸了我輸了!」

  歪著身半伏在上方原先正要進行攻勢的孫承完聞言立刻停下動作。這就是孫承完最厲害的地方,現實中她才是真的收手好整以暇的贏家,好像每一刻都克制自己的情緒,要喜悅要悲傷都是她自己說得算,就連失控的鬧劇都是在她瞬間淡定的表情下嘎然而止。

  有些氣息不穩的嘆息中,孫承完那雙總是溫柔輕盈的眼眸往下俯視著她,嘴角泛起一抹淺笑,好像是從花叢中瞬間脫蛹起飛的蝴蝶,抓也抓不住,只能看到翅膀上淺淺藍色的溫柔。

  康澀琪忍不住拽緊不知何時捏在手中的衣角,她緩慢地伸出食指,指甲刮過孫承完的皮膚。孫承完悶悶一哼扭著腰偏身躲開,卻笑得更深邃了幾分。

  孫承完總是這樣不由自主,又一定保持理性的克制,

  要人怎麼能克制自己?

  她再度走神,像無數次被說是小呆子一樣的思緒遠走,走得好遠好遠,遠到當孫承完離開房間時,地上的洋芋片好像都在嘲笑她被說無數次可愛的笑容多麼諷刺虛偽。

 

  我竟然控制得住我自己。

 

  1. 如此美麗又悲傷的我們

 

  孫承完沒有想到只是去洗手間一趟回房桌上會突然跑出一杯珍珠奶茶,拿在手裡還是溫熱的。至於那包洋芋片她個人覺得也是來的莫名其妙,拿到眼前一看,一串英文寫得天花亂墜。

  可是我不太能吃零食啊,她暗自抱怨,「誰買的......。」把洋芋片又放回桌上,再度捧起那杯奶茶,粗吸管戳開塑膠套時的摩擦聲聽來心癢,有點沒耐心的把塑膠套塞進桌上的小垃圾桶,啪一下用力把吸管戳進杯口的塑膠膜。她用力一吸,糖分瞬間占據整個腦,好似皮質裡放了煙花耳朵邊還砰砰作響。這就有點太放縱了,一口就讓水位硬生生少一截,她又心悅又心虛地把奶茶放到手邊。在安靜中張望,好像這樣就能看出是誰把奶茶和零食投放在桌上。

  打開電腦回覆昨天夜裡姊姊傳的訊息,打開網頁開始聽歌。打字有了個節奏,就連搜索引擎都像是給了韻律,她查找新聞看得津津有味,嘴裡還不斷嚼著珍珠,越嚼越香。

  朴秀榮進門總是先探一顆頭進來,孫承完抬眼看到一張裝做無表情的臉懸在門縫倒不覺得突兀或失禮,畢竟她戴著降噪耳機肯定聽不到敲門的叩叩聲。

  「嚇死我了。」說這種話語氣如此淡定真的很不寫實。孫承完暗自吐槽自己,邊拿下耳機轉身正對著她,問:「怎麼了嗎?」

  「沒有啊,就想進來找妳。」說著很自然地拿起桌邊的奶茶就吸,艷紅的唇膏在淺色吸管上留下一圈紅印。「喏,還妳,歐尼。」

  奶茶被過於隨興的塞回手裡,孫承完眼睛下意識地往口紅印處掃視一圈,視線往下盯著朴秀榮那雙綠色毛拖鞋看,並把吸管放進嘴裡,漫長而悠然的吸一大口儲存在唇齒間,甜到牙齦都有點肉麻,卻又為此著迷好似上天堂。吸管上的口紅印被吃掉大半,她又忍不住多看圓柱的吸口一眼,低頭又是一次猛吸。

  太沉溺在奶茶裡差點忘記朴秀榮,看著朴秀榮靜靜凝視自己的沉凝表情,她不禁失笑,伸手往朴秀榮略嫌遙遠的臉龐去,「這樣皺眉頭不好看。」

  「我皺眉頭了嗎。」

  「嗯。」

  朴秀榮順著她的動作主動彎下身讓她用指腹抹平皺紋。每次朴秀榮特別乖的時候孫承完總是會想到在多倫多時鄰居家的大狗狗──無論外面的世界說朴秀榮多社會多霸氣,她還是覺得有一個忠厚老實的孩子腳邊打轉,給個小點心就會笑、甚至還要給點小訓練讓她滿足成就感。

  不過朴秀榮強調的獨身主義是真實存在於世的,孫承完不想主動問她進房緣由,只說:「今天能喝到奶茶真的很開心呢,妳應該也要開心一點。」

  「這很甜。」雖然表情這麼嫌棄,還是湊上前又喝了一口。

  「這不是我買的。」孫承完道,「不知道誰買來放在我桌上。」

  「媽媽不是都有教陌生的東西不能亂吃嗎?」

  孫承完聽了這話覺得好笑,「除了妳們,房子裡哪裡有別人?」

  「喔。」

  朴秀榮扁著嘴還是不置可否的態度,又開始東張西望打量房間。孫承完放下手邊工作看著她好像在觀察什麼(也許大狗狗到新環境就是這樣的,沒養過狗的孫承完暗自定論),也沒阻止,等到朴秀榮興致缺缺的偏頭回來時才說:「怎麼?今天晚上想跟我交換房間嗎?」

  眼神瞬間犀利的甩過來,「我不會放棄我的大床的,歐尼。」

  孫承完才不怕呢,翹著腳悠哉悠哉的攤手,「妳看起來很喜歡我房間啊。」

  原先反射性張嘴似是要回嘴,朴秀榮突然又緊閉嘴唇,晃晃腦袋後彎腰湊近螢幕,「妳在幹什麼?」

  稍微偏過身讓朴秀榮可以湊近螢幕,「聽音樂啊。」

  「好聽嗎?」

  音樂好聽不好聽用說的太難,孫承完直接將椅子分出一半給對方,親手把耳機放到朴秀榮的雙耳上。朴秀榮原本興趣缺缺,戴上耳機之後突然背部挺直,睜大眼好像很驚奇似的。

  「歐尼妳這個耳機好棒喔,戴起來感覺好安靜!」

  對啊,妳講話聲音也大了一倍。「棒吧?」

  「啊?」

  看起來是真的聽不見。孫承完聳聳肩,拿過滑鼠開始在網頁上搜尋,點開最近自己偏愛的R&B新歌。她和朴秀榮對音樂的偏好不盡相同,也許該放她喜歡的皇后合唱團,但現在更想讓她聽自己喜歡的歌。比其他人瘦高的朴秀榮拱起身與她同高的時候試圖找尋與她親近的高度,委屈著身體只為了靠在自己肩膀上,如同她平常給予的偏愛和關心總是毫無掩飾、直闖心門而來。

  孫承完覺得好像有條繩子綁在自己的心尖,心跳一次就勒緊一回。她自己的確喜歡把心事繞在腦海裡慢慢成形,又或者偶爾無法成形的時候找個人聊聊,聊出一個形狀來,可能是找比自己年長的裴柱現,又可能是與自己同齡的康澀琪。

  可是有些煩惱、有些困惑和猶豫並不能問出口,沉溺其中,裝作毫無知覺。溫水煮青蛙,最後誰也逃不出去,無論是看在眼裡都不說的老實人,還是裝做路過世界卻一舉一動都深意的騙子。

  「奶茶是妳買的嗎?秀榮?」

  所謂沒有快樂的曲調,圓滑的吉他譜奏藍色的憂鬱,音樂背景的大提琴掩蓋過身邊真正的聲帶振動。孫承完不知道朴秀榮音樂聽到哪一段,只知道那雙總是特意將溫柔留給自己的視線正游離在不同的世界裡。有聲卻無法傳達的問句,憋著讓自己困惑,問出口更怕是兩敗俱傷。

  所謂溫文低調。原來就像鈍刀戳肥皂泡,戳不破,又要為此神傷為此感到七彩的美好。

 

  1. 沒有妳我竟然覺得好似不在人間

 

  跟裴柱現去逛街的時候,朴秀榮總忍不住去做一些可能讓兩個偶像明星曝光的危險事。她曾經在生鮮櫃的尾端用旁邊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呼喚正在彎腰挑蘿蔔的「柱現歐尼」,嚇得裴柱現整個人瞳孔彷彿星球爆炸,瘋狂顫動又在無聲之間爆發炫彩的烈火。

  即使在外胡鬧的程度遠勝老么金藝琳,裴柱現還是會帶著她去逛超市。這位年屆三十的女人只是不需要購物時再來一個選擇障礙者、或者是總想搬零食回家的熊、又或者是總是想買奇怪食物回家做料理的地獄掌門人。比起其他人她稱職的多,冰箱裡缺什麼她講得出來,要買或是不買又可以快速決定。她不太吵要買什麼,更不會主動左右裴柱現想添購的食材。相對而言裴柱現也不會反對她放進車子裡的東西,有點像是心照不宣地達成協議,各自安好的把心思丟進同一台推車。

  「要肉嗎?」裴柱現問,「今天晚上烤一點來吃?」

  才剛結束活動沒多久,節制已經到了最極限,朴秀榮立刻點頭中氣十足地說:「要!」

  「妳小聲一點,是要讓大家都看過來嗎?」

  「喔?柱現歐尼!」

  裴柱現立刻眼睛瞪大,有些粗野的怒火從牙縫裡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冒出來,「呀,妳想死是不是?」

  原本還想回句話,可是切割肉品的服務員已經迎出來,朴秀榮趕緊推她示意前方。只見裴柱現原本已經扭曲的怒火瞬間又變成賢淑溫順的平靜,朴秀榮別開臉,自顧自地留下一句「我去四處走走」隨即轉往附近的冰箱櫃前亂晃。冰櫃裡的冷凍食品她看了幾回,有些冷凍的辣炒年糕、義大利麵,她想起孫承完親手做的奶油醬,還有裴柱現拿大邱老家的辣醬拌出的年糕,這些已經被冰藏的食物了無新意,興致缺缺的努嘴表示嫌棄,又踱回裴柱現身邊老實站著。

  裴柱現連看都沒看她,眼睛還盯著正在將五花肉切塊的服務人員,開口卻是:「想吃什麼了嗎?」

  既然被猜到就不需要去偽裝,「年糕。」

  右邊眉毛又跳起來,聽到自己也喜歡的食物讓裴柱現微微偏過頭,「妳是說等下回去路上那間嗎?」

  「我是說妳做的。」

  原本好像很有興趣的表情又稍微低調了點,「上次帶回來的醬用完了。」

  「超市買得到嗎?」

  「找找,不一定有,也許只有大邱的超市有。」

  「那我搭KTX去大邱。」

  「瘋了吧?」

  朴秀榮並肩站在原地看著刀子下的那條豬肉漸漸成塊,「五花肉歐尼打算怎麼料理?」

  考慮幾秒,裴柱現歪頭問:「用煎的?」

  「好喔。」

  「有什麼想法嗎?」

  她搖搖頭,不是自己下廚就不該要求太多,「只是好奇。」

  「妳可以來幫個忙,醃肉之類的。」

  「那就讓澀琪歐尼洗碗。」

  「這個我就不知道妳們要怎麼分配了。」裴柱現無所謂的聳肩,接過裝袋的五花肉,有禮的跟對方道了個謝,推車裡便除了蔬果還多上一包肉。朴秀榮從裴柱現的肩膀後往前望,暗暗猜想今天晚上她會煮些什麼。

  她們在貨架前穿梭,包括醬料區。裴柱現站定醬料區集中的那一大櫃辣醬前,仰著頭瞇眼試圖看清三層之上的那瓶玻璃罐是否就是來自家鄉老廠牌的味道。朴秀榮連腳都不用踮,伸手可及的高度取下她目光定格的罐子。

  「好像是這個。」

  想不到裴柱現只看了一眼包裝,連接都沒接過去,冷聲說:「不是。」

  「嗯?可是這標籤有紅色的房子,妳看,大邱特製。」

  「這邊這一整排都是紅色的。」說完還有點挑釁的瞪了她一眼,又笑:「妳還是只負責吃就好,放回去吧。」

  被這麼瞟,一肚子的火竟沒能壓下來,她是年幼者自然不能逆著姐姐,但她卻把醬塞回車子裡,「就買這個。」

  「我就說不是這個了。」裴柱現立刻從推車裡把那罐無辜的醬拿出,遞過來示意她放回架子上。

  「手疼,歐尼自己放。」

  「妳......。」眼珠子一瞬間瞪大,可是瞬間冷下來的表情又格外淡定。被不甚溫柔的推開到一邊,就這麼看裴柱現準備踮腳準備物歸原位。可是裴柱現守伸長之後,那小小的手掌已經騰不出力氣把罐子推回架上,踮腳的動作也看起來格外彆扭。朴秀榮低頭無言地看了她的厚底涼鞋一眼,一步上前從背後撐住幾乎要掉出掌心的罐子,輕輕一推又把醬放了回去。

  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讓朴秀榮得以看到裴柱現狼狽費勁的咬牙,她那雙多少人沉淪的眼眸又瞪了過來。怒氣沒法在高冷下冷卻,只能醞釀成現在這股不斷從喘息冒出的熱流。她用年齡編織成強大的戰袍,她用經驗跟圓滑打造出無懈可擊的一舉一動都變成現在一個瞪眼裡的氣惱──這讓她看起來好嬌小,好委屈。

  「抱歉,我沒發現妳的鞋子不好踩。」

  裴柱現輕聲一哼不想再理人,朴秀榮理虧不再說話。跟著又到下一區零食區。她拿過一包康澀琪交代要的玉米片,還有自己想吃的肉乾。裴柱現沒有出聲阻止,眼睛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歐尼,這個藝琳說這個美國口味的洋芋片很好吃,妳要不要吃吃看。」

  裴柱現還是繼續盯著前面,直到朴秀榮把兩包洋芋片丟進推車裡,她才腳步一頓,「只能買一包。」她冷硬的說。

  「兩包特價啊。」

  「買太多誰吃?妳吃兩包?」

  「一包給椰。」

  看起來裴柱現是懶得理她了,話都不回,先是丟一包無糖燕麥進推車,又站在茶和咖啡包的那列挑選兩款不同茶包,才推著車慢吞吞地到收銀檯排隊。她們的食物經費都存在一張卡裡,由裴柱現保管。也沒有算哪一包是多少錢誰又該多付錢,大家各自有分寸,也都願意分享食物,自然可以保持和平又簡單的付帳方式。

  提著塑膠袋離開超市,裴柱現的臉色稍微好看幾分,依然沒有多看一眼、多說一句。她們走一塊原先應該過於惹人注目,但一前一後又把步調融入首爾的冷漠和快速,她們好像普通的陌生人走得連貫,沉默之中只有不斷埋頭往前一途。

  直到裴柱現突然轉向,朴秀榮有些意外的頓住腳步。「歐尼?妳要去哪裡?」

  裴柱現沒有回答,沿著跟宿舍不同方向的路走了幾個街口,錯愕之中朴秀榮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緊緊跟著嬌小的女人大步往前。

  直到眼前出現那家珍珠奶茶店的招牌。隊伍大概排三四個人左右,還算是不會太久的人潮範圍。她們自然而然地跟在後頭排隊,安分守己的像是普通不過的上班族下班慰勞自己的辛勞。

  「要買給承完歐尼嗎?」朴秀榮問。

  裴柱現看著飲料店的招牌,「澀琪跟藝琳應該都不會太早回來,下次再買給她們吧。」她拐了好幾個彎不見正面的回答聽來倨傲,「妳要喝嗎?」

  幾乎沒有猶豫,她低頭回:「不了。」

  比等待超市店員切肉還要寂寥的排隊過程,朴秀榮已經放棄躲避與路人對眼的可能性,她幾乎就在發呆之後的回神中發現對街的一個招牌。亮光過強有點刺眼,白底黑字和傳統的韓國圖騰。

  「妳要買年糕,等下我們去對面買。」

  裴柱現清冷的嗓音在前方響起,「那家還不錯吃,是用妳喜歡的那種醬。」

  聞言一瞬間心裡一陣熱,朴秀榮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究竟如何。她該為裴柱現用溫柔當回馬槍感動嗎?還是她可以用什麼話語做回擊?可是為什麼呢?她怎麼老是想回擊這個年長五歲的女人?這個說話溫婉客觀的女人在她面前總是這麼暴躁,實際上如此躁動的她這麼嬌小根本沒法搆到櫥櫃最上層。

  站在相反面的自己──就算撇除身高,她的躁動下卻是平靜,但即使如此完全倒反過來,她竟然還是站在這個可笑的甜飲隊伍裡跟著她排隊。

  她想她該說些什麼來挽回一些尊嚴。例如:

 

  「我明明沒有認錯那罐放在架子上的醬。」

  「那個沒有加大豆,錯了。」

 

  誰都沒能贏過永無止盡的戰爭,只能,一直繼續爭鬥下去,你死我活。

  我活。就是要鬥著妳我才像活著。

 

  1. 站在主視覺之中的暈眩

 

  彷彿在曠野中央,裴柱現想,像是整片天空都星辰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被看得渾身發燙,如同站在春意盎然中脫隊的那一隻蝴蝶,她被獵人捕捉、被獵人的眼睛釘在木板上成為標本。

  光是孫承完如此的注視,那雙眼眸的每一分專注,裴柱現都覺得自己要燃燒起來。

  「要喝嗎,歐尼?」孫承完手裡拿著一杯經紀人帶回來的珍珠奶茶,笑著一手扶著吸管拿進嘴邊。裴柱現在吸管邊緣就能聞到濃膩的甜味。低頭小心翼翼的含著吸管網上吸了一口,不禁緊皺起眉頭。

  「太甜了。」甜得嗆鼻,裴柱現看她還是喝得津津有味,不禁低聲責備,「這不能常喝。」

  「我知道啊。」孫承完誠實的說著,有點可惜地看著手上的塑膠杯,「但是偶爾喝一次也好,心情會變好。」

  她有些強行的把孫承完緊盯著茶杯的臉捧起來,「泡茶加牛奶不也很好嗎?妳看,在家裡就可以做到。」

  不是茶的問題。孫承完有點著急地說:「可是珍珠......。」

  「珍珠吃多真的會消化不良,該克制。」

  孫承完原本想要辯駁的堅決瞬間消融,她眼睛瞬間失落的縮成黑洞,變成裴柱現捉摸不到的失落。

  「先從茶開始吧。」

  裴柱現在哀求跟期待的視線裡躍躍欲試,「我去給妳買茶包,煮給妳喝,妳覺得如何?」

  只有她們在家,承諾可以許得天大,即使本質只是鴻毛一樣輕而無用。

  「好吧。」

  孫承完順從的回答讓她覺得自己手裡好像捧著宇宙,她又開始輕飄飄的驕傲起來。

  被擺在世界中心真好啊。,在另一個人身上留下自己的任性多好。裴柱現忍不住低頭用嘴唇去碰孫承完的髮頂。

 

  蝴蝶幻想是荊棘被馴服著依賴自己。尖刺扎著翅膀,美麗的蝴蝶在一陣暈眩中夢到天堂的自己被愛著又被恨著、恨著又愛著好多好多蝴蝶。而她也是其中一隻,從未在洪流中走散。

 

  她是愛情標本上最美麗的主視覺。

 

  1. 聽說我們相處得很好

 

  金藝琳看到康澀琪坐在餐桌前吃洋芋片的時候,腦袋一轉又把問句吞回去。客廳裡的氣味有點複雜,伯爵茶的佛手柑清香,隱約熟悉的辣醬味。眼睛注意到廚房水槽邊正在瀝乾的粉紅色馬克杯跟白瓷盤與筷子,她隨意地坐到沙發上開電視,精神卻放在失速的思緒之中。

  看向還在吃的康澀琪,她說:「歐尼,妳那包洋芋片也吃太久了。」才沒幾片竟然也吃了快一小時。

  「妳給的我吃完了啊,這是剛剛承完給我的。」

  「承完歐尼?」

  「對啊,不知道她哪裡買的,自己不吃又給我吃。」康澀琪說完後有點無奈的說,「然後妳也不吃也丟給我。」

  她擺擺手表示拒絕,「前陣子吃太多,膩了。」掃視周圍緊閉的房門跟只有康澀琪的廚房,她問:「其他人呢?」

  「大概都在房間裡吧?」康澀琪邊滑手機邊隨意回應。

  「喔。」

  電視的廣告聲嘶力竭地推銷產品,百般寂寥的閃著強光,接這便是深夜的肥皂劇。電視裡撲朔迷離的愛情糾葛看起來都像是膚淺的童話故事,金藝琳不自覺輕笑一聲,搖搖頭又關掉電視。

  「我要回房了。」

  「不看電視嗎?」

  「不看。」金藝琳緩步走到康澀琪身邊,低頭看著這個姊姊的隨遇而安,又想到背後各自心照不宣的付出、故做鎮定的狂烈和溫良蜇伏的焦急,她捧住康澀琪的臉,撥開瀏海在額頭輕輕一吻。

 

  「我們的生活比起來有趣很多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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