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herence

《大貓咪與迷你魚》

1.

　　打開家門時整個家都是黑的，她很習慣了，已經不會以為沒有人在家，或者以為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已經就寢。

　　就寢？差十分鐘十二點，怕這時間跨十二小時才是真正睡覺的時間。她脫去高跟鞋，一派輕鬆地把包包掛在玄關的架子上，經過廚房邊時順手把掉在地上的紙屑撿起來丟進垃圾桶裡。偏頭看見沙發後毛毯半垂在椅背上，走上前折整齊後隨手放到沙發上。

　　陽台的落地窗半開著，方便她側身靠在窗框邊，首爾的風把她剛剪到頸後的短髮吹得散亂。反觀坐在地上冥想的一頭及腰長髮被玻璃女兒牆護住，自由自在地垂放在背後。

　　凝恬靜的沈默把整個首爾都變成無聲的水缸。魚兒自在地游過大樓中的縫隙，以為水流是微風，卻是一隻獅子伸手進剛子裡攪拌，拌得顛簸之中又怡然自得。

2.

　　安惠真很喜歡在沙發上睡，這源自於一開始還沒在闖蕩出頭的青澀歲月總是在一張可當床的破舊沙發椅上度過，而後無論是房間換了多舒適的加大雙人床，她總能睡著睡著就從臥室睡去客廳。對於自己的這個習慣安惠真沒有太困擾，甚至還覺得挺有趣的，有天還興致勃勃地問「這是不是夢遊的一種」。

　　孫承完不想理她，眼睛一瞪，翻身搶走了床上大部分的棉被，安惠真的右手已經露在空氣外。她有點莫名的回頭看背對自己縮成一團的人，天氣熱，她棉被不用蓋這麼實也沒差太多。

　　閉上眼睛睡了一陣子，安惠真又被自身本能喚醒，她起身有些惱怒的抓亂了自己後撓勺的髮絲，一步一步踏出臥室，幾乎是閉著眼睛準確找到沙發的位置，腳一軟身體一攤，剛好窩進沙發裡。熟悉的安全感讓睡意再度上湧，只是美中不足，總覺得應該還要有個什麼在懷裡抱著才更完美。

　　天都快亮了，安惠真再度入睡，日光沒能從特意加厚的窗簾照進室內。她睜開眼睛時第一眼不是看到陽光，也沒有看時鐘，屋裡的燈都沒有打開，客廳很暗，好像被時間拋棄的密室一樣。

　　安惠真覺得自己睡得特別安穩，比起多軟多彈性的床，沙發更讓她回到休息的狀態。但比起深夜裡的遷徙，她總算找到更完美的睡覺方式。穿著松鼠花紋的孫承完臉埋在她的頸窩處，就算已經加大也無法容納床鋪寬度的沙發沒能留住棉被，全落在地上。皮膚白皙得像是年糕，軟呼呼的沈浸在夢鄉裡，不管太陽究竟已經到天空的哪個角度。忍不住抱緊一點，把孫承完抱到靠著椅背的夾縫裡，讓自己可以把臉埋進散發甜香的髮絲裡。

　　孫承完也睡得很好，她也睡得很好，安惠真覺得乾脆把床賣了改造成電動遊戲室，應該更符合經濟效益一點。

3.

　　安惠真本身是不下廚的，偏偏又喜歡找朋友到家裡吃飯。孫承完原本以為她至少也做個簡單的辣炒年糕，結果卻先看到她翻出一大堆的外賣電話，開始計劃訂哪一家的炸雞、看哪一家烤五花肉套餐最划算。

　　「萬一沒有外賣妳怎麼辦？」孫承完抱著手臂如此問。

　　眼看安惠真還真的認真地停下打電話的動作認真的想了好幾秒，「那就叫她們各自帶一碗泡麵來吃。」

　　看孫承完瞬間無奈的表情就知道她連掙扎都沒有就放棄了。

　　安惠真要邀朋友到家裡玩的前幾天，孫承完下班時會帶著菜肉回來補充冰箱。醃好肉放進烤箱烤，蘿蔔切塊抓鹽巴、辣椒和糖稍作醃漬，熬好一鍋湯冰進冰箱，只需要加熱就能變出一整桌的家常料理。

　　原本有點良心不安想幫忙至少切個菜，才下場不到五分鐘又被勒令坐在餐桌上乖乖吃自家手作烤玉米。安惠真看孫承完忙得不可開交，啃著玉米時忍不住想：好麻煩喔，請朋友來家裡幹嘛搞得這麼麻煩？

　　但可以吃到孫承完煮的飯，又可以讓深交的人知道自己有個很棒的人與她度過餘生。

　　也好。安惠真笑著用力吸吮玉米梗的湯汁，咂咂嘴把掉在衣領上的玉米粒撿進嘴裡。

　　這值得驕傲。

4.

　　「雙魚座跟獅子座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孫承完有一天突然在兩人並肩坐在客廳地板上吃玉米脆片加牛奶時如此說道。

　　安惠真眉毛一挑，大口塞進嘴裡發出一聲質疑的：「喔？」

　　「說是你們會發現我們其實不是什麼溫馴的小動物，內心強勢又悶騷多慮，還說我們會受不了妳們的控制欲。」 孫承完端起碗啜飲一口牛奶，「昨天網路上看到的。」

　　為什麼要上網看這個？

　　所以跟我講這個是為什麼呢？

　　安惠真邊茫然思考邊把麥片吃進嘴裡，孫承完好像也沒有要講下去的意思，繼續端著碗像隻小松鼠一般，鼓著一邊臉頰繼續吃麥片。

　　「所以妳怕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嗯？」孫承完好像是假裝沒聽清楚，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繼續吃著點心發呆。

　　安惠真垂眸搗鼓吃一半的碗，轉頭凝視孫承完的眼睛。每次都覺得孫承完的眼珠子像玻璃球，好像可以從裡面呼喚出另外一個世界的光芒和故事。她們對望好一會兒，安惠真又繼續吃麥片，淡淡的說：

　　「我不怕。因為獅子是貓，喜歡吃魚。」

　　孫承完笑了。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幽默還是因為她的隨意，只笑著問：「妳要吃我？」

　　嘴裡的麥片被牛奶泡得有些軟，玉米片的脆口沒了味道好像也沒這麼香。無感的嚼一嚼吞下，安惠真把碗往茶几上一放，攫住孫承完的下巴轉向自己，毫不猶豫地佔據了她世界裡最柔軟最猜不透的那張嘴。

5.

　　安惠真學跳舞只是打發時間，又憑藉著自己鳳眼厚唇的外型總是被說是野性，乾脆去學個更野的技能。穿著紅裙踩高跟鞋跳舞，佛朗明哥，熱情又奔放的舞蹈完全符合她想偶爾離開沙發的期待，又能展現她渴望擁有的視線和情緒感染張力。

　　班上的女同學比男同學多。她不在意跟女孩子跳，最後老師按著身高把比她更小一號的女人配給她，讓她們培養默契、最好是一路搭配到課程結束可以來上一隻完整的舞蹈作為表演。

　　安惠真不想承認自己還是有以貌取人的傾向。看到孫承完的那剎，她真的懷疑孫承完走錯班應該去隔壁學華爾滋。她本身身高不高，孫承完又比她矮了一小截，一頭乖巧的栗色短髮圓滾滾的順在耳後，瀏海垂在額頭上，氣質很好的跟她客套地打招呼。說話溫和笑容爽朗，明明知道同歲卻覺得自己正抓著一個少女的手跳佛朗明哥。

　　幾堂課下來，安惠真摸出很多心得。孫承完的體態溫軟，不太會控制力道，偶爾動作大偶爾動作小。當她摟著孫承完的腰，總覺得下一刻孫承完就要滑走離她而去。孫承完一個動作跳錯就要轉出懷抱，瞬間她抓緊發狠摟了回來。孫承完意外的抬眼看她，耳尖泛起淺紅色，笑容雖說有點尷尬，擦過唇膏的水亮嘴唇卻安心地淺淺喘氣。

　　像魚一樣，是的，魚，就是像魚一樣。

　　安惠真想要把這隻魚抓緊在自己的手裡。

　　最後一堂課，安惠真沒有穿想像中的紅色連身長裙。孫承完把一邊頭髮別在耳朵後夾起，撥開瀏海讓那雙眼睛清楚的如同玻璃球，映照出穿著自己動手改良的燕尾服的她自己。她們各自先行佔據教室的各一角，音樂前奏響起，她便踩著步伐慢慢往中間而去。孫承完擁上腰際的時候，安惠真覺得自己就像隻獅子，孫承完命中注定是她嘴裡的魚。

　　屬於她安惠真。

　　沒有命運跟預言可以搶走的，屬於獅子的魚。